文酒与共成往事——记沈燮元与谢正光的交往

0次浏览     发布时间:2025-08-18 11:39:00    

看到《停云阁文集》新书的广告,才知美籍华人、历史学者谢正光(Andrew Hsieh,1941-2024)先生已经于去年离世。我亟向南京大学历史系的胡正宁先生确认,知是2024年12月初的事。半年多过去,国内竟未见相关消息,令人意外!远在大洋彼岸的沈津先生告诉我,他也是去年年底才知道的,在美并未见讣闻或纪念文字。这不由让我想起,1987年4月1日,谢先生写给沈燮元(1924-2023)先生的信里,关切瞿凤起去世后的点滴:

昨日从东部归来,收到你十四日的信,心理一直很难过。想起瞿老一生对祖国文化的贡献,又想起他晚年的寂寞,离开世界前,仍住在那样一间陋室,这一切都使我悲痛,也使我感到世界的冷酷。现在是人、琴、书、剑俱亡了,瞿氏的书香,竟落得这样的下场。

一月在沪,曾和他闲聊了一个下午,当时还约好年底再见的。……

老先生逝世的消息见报了没有?追悼会上有那些人讲话?见讣文吗?都烦告我。暑假时,我要定下来写一篇纪念文章。

谢正光致沈燮元函(关于瞿凤起去世事)

信中所说纪念瞿凤起的文章,就是《寂寞的铁琴铜剑楼——记藏书家瞿凤起先生的晚年》一文,先后在香港《明报月刊》、台北《国文天地》(1991年)以及广州的《南方周末》(2019年)发表过,部分内容节录收入2018年中华书局版《钱遵王诗集校笺》后记。

谢正光夫妇与茅家琦合影

一、数十年鱼雁往来

谢正光先生祖籍广西容县,早年随家人到港,1960年就读香港新亚书院,后赴美留学,毕业于耶鲁大学,后长期任教于美国爱荷华州的格林奈尔学院(Grinnell College)历史系。其父谢名平(1919-1999),笔名劭安、容西、柳塘等。抗战爆发,无锡国专南迁广西,毕业于国专桂校,后任职于《梧州时报》、《钟声日报》。1949年举家移居香港,曾为《呼声报》、《中声晚报》等撰稿。1953年,南下沙捞越,任教美里中华中学、文莱斯市中华中学等达37年之久。1989年倡导成立华文团体“文莱留台同学会写作组”,又筹建成立“美里笔会”,担任1993年、1994年、1996年“笔会”主席。著有散文集《脚印》、《劭安小品》,小说集《蜕变》、《大蓝图》等。

在苏州偶然的一见钟情,三天便闪婚,发生在诗酒风流的谢正光先生身上,似乎一切都很自然,毫不奇怪,毕竟苏州自古出美人!自1982年,他应纽约国际教协之邀,出任驻沪宁代表一年后,就频繁往来于中、美之间。彼时老辈学人如顾廷龙、瞿凤起、潘景郑、钱仲联、范祥雍诸先生,虽已高龄,幸皆健在,得亲接诸老,所见所闻,自非今人可想望。沈燮元先生当时刚六十岁左右,虽届退休之年,较之诸老,却尚属中年一代,因参编《中国古籍善本书目》,他南北奔走,往来于京沪、苏宁之间。从谢正光先生书信所言,他们大约结识于1985—1986年,此后鱼雁往来三十余载,直到2023年沈先生弥留之际,仍牵挂着“老朋友”谢正光。只是他不知老友已罹患阿尔茨海默症,于故人往事,不复记忆矣!

沈燮元在南京大学讲课

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,每年谢先生均来华访书、访友,曾在北京、上海、南京、苏州等地,与沈先生会面。记得沈燮元先生曾告诉我,上世纪九十年代初,他在北京参加《中国古籍善本书目》的定稿工作,恰好谢正光先生到京,电话约他前去酒店见面,结果到了地方,他向前台问询谢正光,却被告知,查无此人。不免让人手足无措,正在尴尬之际,他忽然想到谢先生可能用英文名字登记入住,就再次问前台,有没有一位安德鲁谢?果然,还真有,于是顺利见了面,一起吃了饭、喝了酒。

谢正光致沈燮元书信,现存最早始于1986年,1986年7月谢先生曾有中国之行,并与沈先生会面。从他书信行文看,几十年的风格是一以贯之的。比如1986年8月11日信云“已定十二月底回国三两周,何处把酒,祈赐示”,1991年11月11日问沈先生“你近来忙啥?老酒仍照喝吗”?1995年2月15日又言“我在此间,独学无友,举杯又无人同酌,除课蛮童三二,日惟读书作文。……先师曾勉以上继二陈衣钵,今又承老兄以此相鞭策,惭愧之至。学问云乎,对我这荒村独处人,亦不过遣有涯之生的一道而已耳”。1997年10月函约“一月到宁,望能再聚,酒德文心,当非俗子辈所可想望者也”,如此之类,或只寥寥数语,便能看出谢先生的个人性情。其中,1986年11月24日一通,于事于情,叙述即颇具代表性:

谢谢你十一月十五日的来信。

我最近在重读寅老的《柳如是别传》,前辈的工夫真不可想望。你信上说起编柳氏的集子,我怕心有余而力不足。上图所藏柳氏的东西似不少(你们编的“宝书”上便列有多种),真懊悔去年没有细看。若得你帮忙,那是我的福气也。

月初在纽约和沈兄相聚两天,知道他延期一年。闲谈中,他主动提及设法请老兄来美一事。我自然在旁“鼓动”了一阵,但可没有说及我两私下的谈话,见面时再详谈。

我的工作较忙,当了干部便什么专业也不好谈,原亦天下一样也。一笑!

信中的“沈兄”,即沈津先生。关于沈燮元先生曾有意赴美一事,此前从未听他谈起。从目前所见的材料看,谢正光先生是热心帮他设法的联络人。

沈燮元在常州天宁寺

二、未实现的美国之行

沈燮元先生本打算在结束《中国古籍善本书目》工作后,前往美国做交流访问,此事他应与沈津、谢正光两位说起过。彼时,沈津先生尚未正式赴美工作,之所以谢正光先生在纽约见到他,是因1986年2月至1987年10月间,沈津先生正在美国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图书馆做访学交流。

如今看来,谢先生对沈燮元先生赴美一事,颇为上心,事情很快也有了眉目。1987年3月17日他写信告诉沈先生:

今午和何惠鉴先生(现在堪萨斯市任中国博物馆馆长)谈起他想请一位助手,帮他整理董其昌的材料(以及其他美术史的研究计划),我向他推荐了你。他想请一位短期的(半年到一年),报酬应可过得舒服。你如有兴趣,请再寄一份较详细的履历来(著作要列齐),年谱能寄来最好。何先生六月及十月均来上海开会,让他在和你碰头前,拜读一下你的大作。双方条件,你们见面时详谈好了。(我当然会在此地帮你忙,不在话下)。

你若仍想出来看看,这是一个善法,比什么图书馆的事好办多了(不必多拜菩萨也)。何先生和我是十三年的朋友了,你们两人若性格、脾气各方面处不来,我也不会介绍也。

何惠鉴(Wai-kam Ho,1924—2004)是谢先生的老朋友,在中华书局版《钱遵王诗集校笺》后记中,他第一个回忆、感谢的就是何氏。他们两人相识于1973年9月,谢先生的钱遵王诗集研究,即源起于何氏响山堂收藏的钱氏诗稿抄本。何惠鉴任职纳尔逊·阿特金斯艺术博物馆期间,于1992年策划举办了“董其昌的世纪(The Century of TungChi-chang 1555—1636)”中国绘画大展。这与谢函中说,何氏拟请助手整理董其昌的材料,合若符节。

何惠鉴与上海博物馆往来密切,晚年更担任上博客座研究员,最后病逝于上海。1987年6月15日,他前往上海,入住华亭饭店(Sheraton Hotel),为期一周,于6月23日离沪返美。他对沈先生有意赴美,协助做研究一事,有意接洽,故将行程计划告知谢正光先生,转约沈燮元先生在上海见面详谈。1987年5月27日,谢正光先生函告沈先生此事,但不知何故,何、沈二人并未如期在上海碰头。这从 1987年8月18日谢正光先生回信中可获证实:

《屠绅年谱》及《周贻白小说戏曲论集》均已拜收,两书均转何先生。今又得八月九日大札。我于五月底曾有一函给你,告诉你何先生于六月中到沪,住在华亭宾馆事。七月初见何先生,知你没有去华亭看他。……自入夏以来,即行戒酒,实觉苦海无边,今已一月不抽烟,但亦一事未成,奈何!

瞿老遗作拜读,不无人琴之感。月来思作一纪念文章,已成一半,但因戒烟,须待将来续成。刚和何先生通话,他说他十月底应上海博物馆的邀请,到上海参加“明末四僧讨论会”,由上博招待他食住,上博的汪庆正副馆长对他的行程了解,盼联系,以便和他见一面。

1987年10月,何惠鉴的上海之行,因会议等事十分繁忙,没有时间约沈先生在上海见面,11月返回美国后,于21日打电话告诉谢正光先生,表示了歉意。1988年8月,趁南京大学历史系有人赴格林奈尔学院交流之际,沈燮元先生托人捎去送给何惠鉴的印章,以及给谢正光的钱仲联书法。只是,沈先生赴美一事,拖延数年,一直到“董其昌的世纪”展览谢幕,也未能实现。

据张子宁先生《忆何惠鉴先生》一文回忆,1988年夏,张氏应何惠鉴之邀,从纽约回到堪萨斯城,协助筹办“董其昌的世纪”展,前后四年时间。不过,沈燮元先生赴美之事,谢正光先生依然挂在心上,距1986年信中提起近十年之后,事情似乎又迎来了转机。1995年2月15日,谢正光致函沈燮元称:

你有意来美访问或工作事,一直在我念中。何惠鉴先生已退休,沈津处亦说无计,因此没法向你交代。今晨和爱荷华州立大学图书馆周欣平君谈及你的情况,兹简报如下:

周君月内可能高升为加州伯克莱分校中国馆长,他对你愿意来美事颇感兴趣,你可否立即寄我一份你的履历(中文即可),详细介绍你在善本书目编辑过程中的经验。我得履历后,当即和他再谈。

周君年四十左右,武汉大学英文系毕业,在美取得图书馆学学位,和我交情颇好。他定于五月初到北京,到时当可安排你和他见面。他去柏克莱的事尚未最后决定,若去不成,则邀请你来似有问题也。总之,这是机会,盼你同意一试。

一月之后,同年3月17日,谢先生写信通知他,“周欣平先生(peter zhou)定于四月卅日下午从上海到北京,住在香格里拉酒店,五月三日下午离京。他很想和你见一面,如打电话到酒店找他,可说明他是领该校校友团到京的,他去柏克莱的事,你们见面时可谈谈”。加州大学柏克利分校东亚图书馆的中国古籍收藏质量颇高,沈先生前去做研究,单从专业角度看,是十分契合的。但是,1995年周欣平先生离开爱荷华州立大学后,并未按计划前往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工作,而是转往匹兹堡大学东亚图书馆任馆长。正如谢先生在信中所说,若周去不成,之前所说的邀请也就无法兑现了。沈燮元先生的美国之行,好友为之筹谋十年,最终也未能实现,1996年9月,谢正光先生在信中最后一次提到他赴美事,更多地是劝慰:

北美洲的图书馆中,藏有数量可观线装书的,哈佛、普灵斯顿、哥仑比亚、耶鲁外,惟国会图书馆而已。据沈津和马泰来(我所认识的图书馆工作者)所述,好像对善本也不怎么热心。这也可以理解,西方人治中国学问,对传统有兴趣的年代已过去。现在的年青人写论文,大多集中二十世纪,即使偶然有对传统有兴趣的,所治亦不过一书或一人而已(连他们的洋或汉人老师,也是如此)。

老兄的专长,在美国恐尚无识货的。周君固是热心人,但匹兹堡既无线装书,那里的教授像许倬云先生等,治学的路线也和你我不一样。我说的是“直”话,你我已有十年交情,不说直话是不对的。正如你上信指出我书内的错误一样。当然,我和周君都会继续替你留意。

时隔五年之后,2000年周欣平先生如愿出任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图书馆副馆长。那一年沈燮元先生已经七十七岁高龄。2003年,上海图书馆的陈先行、郭立暄两先生应邀赴美,撰写《柏克莱加州大学东亚图书馆中文古籍善本书志》,于2005年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公开出版,这已是后话。

沈燮元先生在苏州拙政园

三、文章与酒皆知己

自沈燮元、谢正光两位相识以后,并非每年都见面,如1992年-1996年双方不凑巧,四年里没能碰头,而书信却未间断。除了相约见面“当与阁下浮一大白”外,谈得最多是做学问、写文章。谢正光先生的单篇文章,或多或少都得到过沈先生的帮助,或建议主题、或查阅资料、或核对版本、或校对字句,在正式发表前,谢先生往往会请他看看,提提意见。谢先生在信中坦言“有兴趣而又能读懂拙文的,举世所知者已无几,故只好冒昧求你赐教也”。甚至他对自己所写文章不自信时,也会请沈先生把关,这种治学的方法与精神,值得我们借鉴:

最近用了不少时间写就两文,隔了一阵子回头再读时,怎么看也看不出有可取之处。真是难过!年纪大了,愿意和我说真话的人很少,兹寄上(不必还我),请抽空代我过目,并给我提个意见:是否还值得印出来给别人看。

梳理沈、谢二位的书信往来,似可整理出一份谢先生的撰著时间简表。可惜,沈燮元先生存札已有散失,谢正光先生存札至今未能窥其全貌。仅据沈家所存谢札,略拈出一二条来,简要介绍,所谓尝一脔肉而知一镬之味也。其中,有已正式出版者,有拟撰而终未成书者,如《清初人选清初诗汇考》一书,据谢先生信知,他1995年开始专心做《清初人选清初诗》,先“仿朱彝尊《经义考》的办法”,复印序跋目录,然后再到北京、上海、南京几大图书馆查阅稀见的原书,叙录考证到1997年秋基本完竣。1997年10月,他致函沈燮元先生,请他帮忙:

昨日奉到十月十三日手书,顾老题签极佳。比最近得见他所题《铁琴铜剑楼研究文献》一书更好。已请陈谦平兄和你联络,以便取得他的地址,奉寄润金。……我交南大出版社的《清初人选清初诗汇考》已发排云,该书内容所牵涉者,恐非常人可处理。我定于一月九日左右到宁,希望能请你和该稿的编辑见一面,亟盼老兄能抽空助我一臂,代我“把关”。又考虑到该书份量较大,如蒙你答应,一定花费你不少时间,和内子商量好,决定以人民币三千金为老兄寿。万望俯允。

《清初人选清初诗汇考》一书,由顾廷龙题签,汪世清(1916-2003)作序。从两人通信看,顾廷龙题签极可能是沈先生所代求。在沈燮元先生遗留的顾先生信札中,夹有一张小小的收据,方方正正的一片,或即信中提到的“润金”收条,内容如下:

今收到

谢正光先生汇来人民币壹千元正。

此据。 顾廷龙。一九九七年十一月十日。(见图)

顾廷龙收条

约略同时,谢正光先生写信请沈先生在《清初人选清初诗汇考》校样上修改两个地方,一是汪序结尾处加“汪世清序于北京,时一九九七年七月十二日”,一是“跋”中文字有改动,按照他提供的复印件修改。1998年,此书由南京大学出版社公开出版。《汇考》其实是为汇编《清初人选清初诗》作准备,起初谢先生计划完成此书,钱仲联对此甚为赞许,提前给他写序,但终因工程浩大而半途而废。

2000年前后,台北有一家出版社拟帮谢正光先生出一本论文集——《清初诗文与士人交游考论》,他旋即将所拟定目录及《自序》寄给沈先生,请他过目,并看看《目录》内文章的次序是否适当?今所附目录复印件一纸,《自序》之外,文章共十二篇,篇名前有铅笔重新排序,如将第四篇《探论清初诗文对钱牧斋评价值转变》提前到第三。此书后改名《清初诗文与士人交游考》,于2001年由南京大学出版社公开出版,沈燮元先生的意见,大多被采纳(见图,沈燮元修改谢书《自序》)。

沈燮元修改谢书《自序》

《钱遵王诗集笺校》(香港三联书店初版、台湾地区“中研院”文哲所二版用此名,北京中华书局三版改为《钱遵王诗集校笺》)是谢正光先生的代表作,正如沈燮元先生所说“大著《钱遵王诗集校笺》可称是你的成名之作,连续印过三次,尤属不易”。十多年前,谢先生将再次修订稿寄请沈先生审阅,2012年冬,沈燮元先生将稿子介绍给了北京中华书局,同年12月12日写信告知,并提出三点建议:

大著已与中华书局联系过,以后由你直接与他们进一步沟通。对你的大作,我有三点建议,请考虑:

一、钱仲联先生的序文,应放在你序文的前面,现在你的序在前,他在后,本末倒置,应予改过来。

二、《江苏诗征》编者王豫的籍贯,不是浙江长兴,是江苏丹徒,要改。

三、在书的最后,应补写一篇较为详尽的后记,说明增补经过和内容。

以上所言,未必有当,请斟酌处理。

同时随信附了两页修改意见,部分被2018年中华书局版《钱遵王诗集校笺》吸收。而沈先生屡次建议增加的后记,也出现在了书的最后。

沈燮元、沈津、李军于顾廷龙墓前

四、没面世的几部书

《清初诗文与士人交游考论》告一段落后,谢正光先生打算将搁置已久的《顾亭林书札考释》一书捡起来,续加完成。沈燮元先生代他向王世襄先生求题书名,据2002年2月28日谢函提及:“王先生的题签确实漂亮,多些。润笔当然要寄去,且最好由你出面。但我不知该寄多少?国内行情我实在不懂,你能否提个数字,然后由我叫历史系的友人将款汇你?”可知题签在2002年初就早已写好,原签交给谢先生之前,沈燮元曾复印了一张,裁得与原签一样大小。2008年11月,南京图书馆古籍馆搬迁大行宫新馆之前,我去清凉山帮他处理办公室的书信废纸,沈先生从乱纸堆中拈出一张纸条给我,说是王世襄所题,让我留着玩。我接过一看,就是这个张题签的复印件。尽管在此后的信中,谢先生不时报告撰稿的计划,却并没有太大进展。2004年5月30日他函告沈先生:

汪先生过世,有点突然,我怀疑是与SARS有关。钱老下世的消息,我是在台北一会议中从他的一位弟子那里听来的。追悼会没法赶上,因为我在香港有点事。到南京后第二天,听说骨灰已送到常熟,挽联是托人在苏州书写送去的。

亦缘亦福,云水隔三千,小子犹得亲数夕;

兼史兼文,席珍添九五,先生可肯让二钱。

……自瞿丈以后,顾、潘、汪、钱相继下世,转眼之间,我亦是六旬以上的人了。

最近在弄钱牧斋,主因是应付会议,迫不得已。想写一本小书,题为《牧斋与酒色财气》。前三章均已差不多,惟第四章仍在斟酌,七月来时,当聆尊意。

其实,我应赶完的是《亭林书札考释》一书,此稿已搁置两三年,材料亦已收得七七八八,望年内能完工。中大出版社是接受此稿的,我见过不少大陆学者在该社出版的专书。

1995年2月,谢先生曾写信请沈先生帮忙引荐北京的三位学者,第一位就是汪世清,第二位是冯其庸的学生叶君远,第三位是红学家周汝昌。检《汪世清谈艺书简》中,仅收录致谢正光书信两通,恐非全部。钱仲联先生去世,谢先生在《钱遵王诗集校笺》后记所述,较信中更详细,他提到的钱门弟子即上海师范大学的严明教授,至于挽联文字却有几处不同,或许是他之后又作修改。信中提到两种谢先生当年拟完成的书,前一种《牧斋与酒色财气》,尽管现今谢正光先生的几本著作中,收录了几篇与钱谦益相关的稿件,如《停云献疑录》中的《钱谦益奉佛之前后因缘及其意义》、《清初之遗民与贰臣》中的《钱牧斋之酒缘与仙佛缘》等,却也没见单行本行世。至于《顾亭林书札考释》,过了一年多,依然没有完工,他在2005年7月16日信中,再次提及此书,另外又介绍了写第三本新书的计划:

我近日重拾旧业,希望能将搁笔多年的《亭林书札考释》一书于年内杀青。另外,正抽空写《“三月十九及其他”:崇祯皇帝遐想录》一书,亦我二十多年来之心愿,此书共五章:

“三月十九”诗

思陵

法书

翔凤琴

“太阳三月十九生”

准备用语体文,并拟兼顾群众(一笑)。月内可成第二章,打印后当奉呈,请老兄提点意见。

《崇祯皇帝遐想录》的篇目开列的很清楚,但此后二十年间,与《顾亭林书札考释》一样,并未见出版,新出的《停云阁文集》中有一篇《崇祯·田妃·翔凤琴》,或许是它的部分章节,希望遗稿中保存有全部文本,未来尚有面世的机会!在此之后不久,2005年7月30日,谢先生又写信来,附了一张十篇文章的目录(见图),说“拟找人出一本集子(题目未定),很希望老兄答应给我些篇序,长短不论,不知你愿意不?现将目次奉上,万望吾兄允予考虑”。拟目中的文章,散见于《停云献疑录》、《清初之遗民与贰臣》、《停云阁文集》中,单行本却也未见。前两种论文集的出版,谢正光先生一如既往,均曾询问过沈燮元先生的意见,沈先生在回信中曾提到:

浙大所出之书,可用《停云献疑录》,似无不可。但如在江苏出,我意用《清初之遗民与贰臣》即可,不用《停云献疑录之二》字样,免得购买者以为不全。凤凰人已来过二次,问你有无具体要求,请给我回音。……我身体都好,惟缺钙,须服用上次你给我买的A+D(见图像),此药大陆好像没有,你是否代我多买几瓶?不要送,这药钱我还买得起。如来宁小作勾留,当与阁下浮一大白。

目录

“凤凰人”是指凤凰出版社的相关人员,此前沈燮元先生写信给谢先生,告诉他《钱遵王诗集笺校》再次修订版的稿件——即《钱遵王诗集校笺》“中华书局电话告知,明年九月正式出版”。另外,他想帮谢先生在凤凰出版社出一本论文集,至于书名,他“建议是否可叫《遗民与贰臣》”?当时,谢正光先生想将《姜垓诗集校笺》一书给凤凰出版社,沈先生回复“姜垓云云太偏,出版社要考虑销路”,言外之意,可能有点难度,暂时搁置。定名被谢正光先生采纳的《清初之遗民与贰臣》一书,后来由他继续交给《六合丛书》,2021年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。或许沈燮元先生不会料到,《姜垓诗集校笺》收入南京大学张宗友教授主编“清代学术史研究丛书”,2024年8月仍由凤凰出版社公开出版,世间之事,一饮一啄,因果早已前定。

2020年之后的三年里,受时疫影响,沈、谢二公山海阻隔,未再会面,音问渐疏。2023年3月29日,沈燮元先生以百岁高龄在南京逝世,一年半多之后,谢正光先生也在大洋彼岸离世,从此“与阁下浮一大白”变成了绝响!

2025年7月31日台风过后于吴门

李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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